寒梅雪中尽,春风柳上归。中平六年,正旦日,心晴,天气晴。
刘庆起了个大早,梳洗收拾了一通,穿上官服,配好宝剑,奔着县府去了。
刚一出门,就碰见周泰,两人行礼道好,相拥一同前去县府。
周泰郑重其事道:“泰听闻主公举了孝廉要去洛阳,此去山高水远,路途艰险,泰愿同往。”周泰心想刘庆离了皖县举了孝廉,再遇上不知是何年月,不如辞了这县里小官一同去闯个名堂来。
刘庆说道:“汝行事持重,能服众,子烈性如烈火,我原想着你留下替我照看县里,现在看来却是要颠倒一番了。”好不容易除去程家叔侄,降服刘楷,刘庆原想着让周泰替他执掌县里,带一人去洛阳,现在看还要重新选人手了。
两人走在乡间小路上,日渐高升,乡间农忙,竹篱茅屋,临水成村,相映成趣,不时有乡人向他打招呼,刘庆一一回应。
有几个孩子聚在路边捏些土块,拿些石头摆成几排,扮着父亲、母亲在玩过家家。忽有一阵孩童的喊声传来,四五个男孩绕着刘庆、周泰跑着转圈,跑在最前面那个边跑边喊道:“我是县尉,你们是县丁,你们都听我的。”和前面的女孩不同,这些男孩似是在玩骑马打仗的游戏。
那前面的男孩年纪不是最大,却有些气势,又跑了一阵,指着前面的桑树道:“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。汝等还不拜倒倒屣相迎?”后面的许多小男孩竟真的拜倒:“拜见大人!”
刘庆、周泰见了,哈哈大笑。恍然间想到来此已有一年,刘庆只觉自己已经习惯此间生活,又想到马上就要往洛阳去,想起朴素的乡人、想起门前池塘、想起那些不眠之夜……点点回忆浮上心头,难免酸涩不舍。可若不去洛阳,乱世来临没有自保之力,覆巢之下无完卵,一切皆是泡影,为保太平,必须前去洛阳,灵帝去世、诛宦、曹操袁绍、董卓入京……前方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呢?
没走多久,路上又遇陈武。
陈武俨然道:“主公若走,武待在县里哪还有什么意思,武愿一同前往洛阳。”
估计是存着和周泰一样的心思,刘庆和周泰相视而笑,“你啊……哈哈哈,好好好,都去,都同去!”
“幼平,你们笑什么?我又说错什么话了吗?”
“哈哈哈哈哈”
“别光顾着笑啊,究竟是什么事啊?”
“哈哈哈哈”
出了西亭,城中颇为热闹,“噼噼啪啪”声音不断,原是几个童子在玩“爆竹”,把些竹子扔进火盆里,有个不响了,那孩童凑近一看,突然爆的一声,吓得在那哇哇大哭。那孩子的家长听见哭声连忙出来,抱着孩子揍了两下,嗔道:也不怕炸了眼睛,让我看看可有哪炸坏了,回家去,不玩了。那孩子被抱起来顿时就不哭了,听到不许玩了,又在怀了跳手跳脚吵着下去要玩,显得幼稚可爱。家家户户敞着大门,都在往自家门上挂桃符,以此来驱逐鬼怪。
进了县府,里面站着许多衣冠楚楚的官吏,有各亭的亭长、有县里的掾吏、有诸多散吏,见刘庆进门,纷纷上前恭敬行礼道:“下吏拜见县尉大人,祝刘君往来无灾,平安喜乐。”刘庆进了内院,投过名刺,虽说二人实际无权,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,与刘楷、陈珏寒暄了一通,借口说要祭祀离了县府。
出了城,到了祖祠,里面已有不少人了。
刘庆当了县尉之后出钱重新翻新了祠堂,远远看起来很有些气派。门前一对精雕白石柱,大门是四扇暗红色的扇门,中间的两扇门敞开着,梁下是雕花斗拱,门上正中有一大匾额上刻‘刘氏宗祠’。正中一条青灰的石砖直指着厅堂,拾级而上,看到殿中央有块大石碑,这碑原是西亭路口的巨石,祠堂做成之时被乡人搬进来,上书:“西亭人刘庆中平五年翻新”。祠堂门厅正立面作牌楼形式,屋面抬高作歇山式,翼角起翘,庄重高耸的厅堂烘托出神圣。厅里放着藤椅和藤桌,离藤桌三尺远正前立方着历代先人的牌位,藤桌上放着各自带的贡品,藤桌旁侧廊的菱花纹木窗半开着,干净明朗。不知是谁放了熏香,厅中只觉异香扑鼻。
来到祠堂前,随行的侍从取下贡品,恭敬摆好放在藤桌上。厅里众人见刘庆来了,才正式开始祭祖,辈分最高的长辈开始诵起祭文,如泣如诉,情真意切,让人感慨系之。
祭完祖已是傍晚,刘庆在家摆了一桌家宴。分别请了周泰、宋谦、陈武、贾华、史迹、史大目、刘家、张老九等人,依照习俗,家中所有男女老少都要参加,几十人齐聚一屋,热闹非常。
诸人来到刘庆家也都提了一坛柏酒,这是当时一种供元旦饮用的酒,用柏树叶浸泡而成,又名柏叶酒,寓意着松柏常青,蕴含了美好祝愿。年长者上席、年幼者末席,依次落座,上菜后,等小孩敬完酒,刘庆带着手下依次向上首老人敬椒酒。敬完酒,小孩聚在一起也听不懂大人说什么,按捺不住,提前下了桌玩“爆竹”去了。各家互相说着那些琐碎的家长里短,刘庆和一众兄弟饮酒聊着去洛阳之后的种种规划,此刻只有惬怀欢畅,一切被这种气氛所笼罩,就像是喝下一口烈酒,使全身的血液都在发热。暂时让人忘记了烦恼,忘记了爱恨情仇,忘记了明争暗斗。
祝福声、碰杯声、欢笑声,声声悦耳。
兰陵美酒郁金香,玉碗盛来琥珀光。但使主人能醉客,不知何处是他乡。
花看半开,酒饮微醺,若即若离,似远还近。刘庆揉揉眼睛来到外面,好像一下子来到了另一个世界。暮色弥漫,田里散发着温暖的潮气,近处连片的稻田毡布似的一直铺到西面的山下,再往那边看就被天柱山挡住了视线,大山一边映着月光,一边浓重的阴影已经笼罩了天边,起伏不平的曲线,像谁用碳笔勾出来似的柔美;更远的天际弥漫着一层淡淡蓝色的雾霭,空气也显得凉森森的了。慢慢地,近处田里的稻苗都在这似烟似雾的潮气中变得模糊了,溪边的树木,小溪的水面也不清楚了,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无边的纱幕里。
刘庆走到池塘旁,已有一道倩影在等他了。
“你来的迟了。”
“与自家兄弟们吃酒,推脱不掉。”
“听爹爹说,你举了孝廉,要去洛阳?”
“是啊。”
“洛阳大吗?”
“大。”
“你还会回来吗?”
“会的。不回来怎么见你。”
“何时回来?”
“时间到了自然回来。”
“那我等你。”
“好。”
“你若骗我怎么办?”
“那你就发一道檄文全天下声讨我这背信之人。”
“哼,花言巧语。你那诗的下阙是什么?之前总不告诉我,现在不说不知要到何时了。”
“美人感焉,徙倚彷徨。神光离合,乍阴乍阳。竦轻躯以鹤立,若将飞而未翔。践椒涂之郁烈,步蘅薄而流芳。抗罗袂以掩涕兮,泪流襟之浪浪。悼良会之永绝兮,哀一逝而异乡。无微情以效爱兮,献江南之明珰。”
“这是我从小就带的玉,娘说能保平安,你带在身上,算是我送你的‘明珰’了。”
池边树下,月明风清,春日的大地,在夜晚显得格外宁静而庄严。一阵轻风吹过来,遍地的谷叶响起了沙沙沙的响声。风停了,身边一切便又寂静下来。他们偎着站在树下,呢喃私语。头顶上,婆娑的、绿色的叶丛中,朦胧的月下泛着点点青光,月光照在柳枝上,投下浓密的树影,影影绰绰,印在他们的额上。仿佛是一首诗,是一幅画,是一首年轻男女口中传唱的古老的夜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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